油灯耗尽,室内一片黑暗。
从那日收到字条后,云瑾就再没见到当日的那个人,反而最常见的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陈宗主,时不时的来探望他,并给他带来关于南夭的消息。
像是知道云瑾格外在乎仙君,那老头总是在他面前扬着头炫耀着南夭是如何被自己打成重伤,那一身红衣又是如何被鲜血染成暗红。
听得云瑾红着眼几乎想要杀了他。
“你别动他!”云瑾咬牙道。
陈宗主好笑的看着面前被自己紧锁着无力挣扎的少年,轻蔑道:“这可由不得你。”
暗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人沙哑的威胁,陈宗主嘴角微勾,饶有兴致的站在门边听着他无意义的唾骂,直到感觉毫无意思后才转身对身边人道:“看住他。”
“是。”
身边人名齐渊,是自己那外孙云然从云府带来的那一群门生中的领头。
“在这守多久了?”陈宗主问道。
“七日。”齐渊答。
闻此,陈宗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想了想过了半晌才从衣袖中掏出暗门的钥匙抛给齐渊,道:“记得按时送些吃食给他,别饿死了,这样以后还可以给他师尊烧些纸钱。”
“是。”
看着陈宗主的身影渐行渐远,齐渊神色一凛,颇有些担忧的看向那扇厚重的石门,脚步一顿转身向膳房走去。
云瑾是没想到会在今日再见到这人。
少年侧坐在床榻边,手腕处红痕比以前更深,渗出的血迹都沾染上了那冰冷的链条,发黑、发冷。
云瑾半阖着双眼,唇色惨白,眼角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轻声道:“你来了。”
声音嘶哑干涩,就像是将死之人。
齐渊点了点头,颔首:“公子受苦了,过几日陈栩将设宴邀百家,到时候部下就可以救公子出来。”
云瑾丝毫没有关心自己何时才能够出去,只是留意他的前半句,问:“为何设宴?”
“......”齐渊不说话,眼神担忧的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公子,闷声将手头的饭食摆好。
“说话。”
云瑾眼神狠厉直盯着眼前沉默的人,过了好一会见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开口叹道:“罢了。”
齐渊诧异的看向云瑾。
“想必只是为了设宴显功,陈栩一贯的作风。”云瑾失了神,目光有些涣散的看着那重又被燃起的烛火,问:“叫什么名字?”
“齐渊。”齐渊颔首。
“齐渊......”云瑾只觉四肢有些冰凉,抬头看着他道:“他......怎么样了?”
不用明说,齐渊便知道小公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恕部下无能,不得而知。”齐渊跪在地上,头埋的低,神色微动,到底是没有将陈栩方才的那句话告诉他。
云瑾见此笑了笑,并未起疑只是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怪你。”
四周都是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云瑾发丝凌乱垂落在衣衫上,脚踝、手腕仿佛早已经没了知觉般无力的陷在床褥中。
云瑾眼神落寞,抿着干裂的唇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酿的因造的果,云氏灭门也好、南夭重伤也罢,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云瑾真的再一次的后悔了。
......
齐渊靠着暗门旁的石柱坐着,月色茭白笼罩着眼前青白的石砖,旁边粗壮的树杈上的叶片早已经凋零,颜色枯黄落满了身侧的地面。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
今日的陈府格外热闹,到处灯火通明似乎是想将这无边际的黑暗照亮,往日牢骚众多的小厮们现下都聚在一起喝着在厅堂上老爷赏的酒酿,聊的不亦说乎。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酒味,遮掩着深秋的落叶,一片寂寥萧瑟。
月色洒了一身,齐渊低垂着眼眸仔细听着暗门内的动静,里面的小公子像是睡熟了。
“公子?”齐渊轻声唤道。
“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云瑾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
接着那人像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外面在干什么?”
声音隔着厚重的门传入耳中有些闷闷的,一时之间竟听得不太真切。
齐渊答:“陈栩在设宴。”
“......嗯。”
“小公子想吃些什么,部下去膳房取来。”
问完,里面便没了声音,齐渊知晓他担心南夭的状况,心下一紧,顿了几秒后开口:“......部下去帮小公子问问仙君的行踪如何?”
这次,云瑾回了,声音有些沙哑,缓缓道:“谢谢。”
那廊间的格栅上长满了藤蔓,一层层叠起,每当月色映下,斑驳的影子便开始肆意妄为,崎岖盘绕在砖石上,有些诡异。
齐渊路上碰上了好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小厮,见是齐渊纷纷拉着他的肩膀笑道:“齐渊,今日宗主赏赐的都是些好酒,你不喝真是可惜了——”
“嗳嗳嗳,不是人齐渊不喝,是宗主不让他喝!”
“为何?”
“还不是人家本事大,每日只负责看守那个暗房里的小公子就行了,宗主这次怕误事特意嘱咐齐渊不能碰酒,你说是吧齐渊——”
齐渊皱着眉侧着身子想要避开眼前两个满身酒气的人,结果却被其中一个小厮拉的更紧:“别走啊,今天真的是一个好日子,我与你说啊——
我们家宗主将那桃花仙给绞杀了!!”
“???”齐渊愕然睁大双眸看向那个醉的厉害的小厮,扬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我能拿这事开玩笑吗?”那小厮见齐渊感兴趣的模样,便开口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另一个小厮拉走了。
“宗主不是说过先不要告诉他人吗?”
“都设宴了,还有什么可藏的......”
“也对哈哈哈哈迟早暗室里的那位要知道,到时候就等着烧纸钱了......”
“几时杀的来着?昨日未时吧。”
“对!我还去见识了,那场面真真是壮观,来,我详细跟你说说......”
随着两个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传不进自己的耳,齐渊神色慌乱,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中的食盒重的很。
真的......绞杀了?
齐渊提着食盒回来时,夜色正浓,月亮挂在树梢半边的身子被云层隐去了,只剩下暗淡的光色。
脚下的步子沉重的很,不知为何,齐渊有些害怕再见到那处暗门,再见到暗室中的小公子。
这让他如何开的了口?实话实话吗?
“是齐渊吗?”熟悉的声音唤回了齐渊的神智,猛一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暗门前,小公子的声音低沉沙哑,被困的太久了。
“是齐渊吗?”云瑾再一次开口问道。
“公子......”
云瑾坐在门边,手上的铁链长度已经是极限,努力压制着手腕处似是被割裂的早已经习惯的疼痛,云瑾苍白着脸色,小声道:“问出什么了吗?”
齐渊不应声。
云瑾心底升起一阵慌乱,眼神微颤,寻着暗室的光色敲了敲厚重的石门,以为他是没听到:“齐渊?”
半晌,齐渊回了神,抬头见着天色正好,便从衣兜里拿出钥匙将石门推开。
入门就见着云瑾靠在门墙边,齐渊心中一颤,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云瑾摇了摇头,伸手推开食盒,抬眼看着这人道:“南夭如何了?”
“不要骗我,齐渊。”
“公子......”齐渊声音低沉,别开目光不去看地上的少年,双目紧闭,紧握的手指曲了又张,声音嘶哑:
“公子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