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夭自从回来后便一直闭门不出,就连当天晚膳时也没出现。阿四瞧的着急,一遍遍敲了门却是一点用也没有:“主人,方才您与云瑾从外面带来的桃花酿,阿四温了温,您开开门让阿四送盏进去。”
意料之中的,门内无人应答。
云瑾站在木阶下,他不会哄人也不知道刚刚在酒楼内那台戏唱的究竟是什么,更不明白原本身边这个没心没肺的桃花仙为何故会被刺激成这样。回来后他也是问了阿四,可这人就像是和那仙串通好了,什么都不肯说。
百般无果后,阿四神色复杂的将手中的端盘放在木门边,声音哽咽:“主人,桃花酿阿四给您放下了,记得开门取啊——”
桃林的天黑的早,还未至酉时末,亭角边上便被阿四燃起了灯笼,石桌上的烛光闪烁映着四方飘落的桃花瓣,若隐若现。夕阳下沉只剩淡白的月色挂在山尖尖,朦胧的描摹着苍木古树的轮廓。
门外渐渐没了动静。
南夭坐在窗边,支着手看向周边那一棵棵自己亲手栽种的桃树出神,眉梢微动,墨色的发辫被淡白的月光陇上一层薄纱,似江水波纹清袅,本是赤红色外衫褪下只留单薄雪白中衣勾勒着仙君瘦削的身形。
真是,在这凡间逗留久了,恍惚间还真以为自己是普通人了。
不过说,自己离开那处那么久了,那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这样也好,两人互不打扰,各自安生。
不知过了多久,南夭起身想要将那外室木案上的烛火熄灭,结果在经过门边时,几分缱绻的带着清甜的酒香钻过门缝缠绕在鼻息。南夭脚下一顿,却不想傻阿四竟然真的将那瓶桃花酿放在了自己的门口。
恍惚间推开门,南夭的一袭赤色衣衫被月色洗了满身,赤足越过门槛俯身刚想端起脚边落满花瓣的食盘,却不想突然被人叫住:“南夭……”
南夭抬眸顺着声音看向站在木阶下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不禁哑然失笑,沙哑着声音道:“云瑾与师尊熟悉后,竟都开始唤名了。”
云瑾没料到这仙明明难受成这样,也还存了兴致调侃自己,冷不丁的被呛了一句,乖乖改口:“师尊……”不知道云瑾在门口站了多久,原本雪白的衣衫此时却落满了粉白的花瓣。南夭紧紧盯着他,一瞬间竟觉得眼前人才是仙,恰落凡尘与自己结缘罢了。幸而月色怜悯,照亮了少年身前的木阶,洒在了那一层层铺满花瓣的阶梯上。
“陪师尊一杯?”回了神,南夭指了指手中端着的酒酿,微侧着头示意道。
云瑾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赤着脚只合了件单薄中衣的南夭,微皱起眉头,随后点点头答应了:“好。”
虽然是夏天,但夜晚林子中的温度终究是比不上白日,南夭将那一盏花酿在桌上摆好,走到内室关了窗,隔绝了外面还在纷飞的花瓣和清冽的晚风,只留下室内淡淡花香醉了酒意勾人心弦。
领着云瑾坐下,南夭将倒好的温热的酒液递给自己的小徒弟,手指微蜷抿着唇倒是有些歉意:“今日其实本不必这么晚,还有,本来这酒也是可以早些喝到的,来试试──”
云瑾抿了一口杯沿边的酒渍,那杯中的酒液透明,尝进嘴中有温热滑过干涩咽喉,那一股独属于桃花清甜的味道瞬间充斥在齿间,甘甜纯酿,鲜洌清润。
只是喝了一口,云瑾便放下手中的杯盏,虽然是花酿,但对于还未尝过酒液味道的他来说还是有些怪。
得了空云瑾抬头看向对面的桃花仙,那仙好看的眼睛此刻却是半阖着,鬓边的发丝耷拉在桌角缠上它主人白皙手腕,再加上仙君捏着杯沿的手指轻颤,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只手背上蜿蜒凸起的青筋。
本来以为真的是只喝一杯。
但见那南夭毫不在意的一杯接着一杯,倒像是没有任何想要停下的意思,云瑾目光微沉下来,转而伸手按住了南夭杯边有些轻颤的指腹,轻声劝诫道:“别再喝了。”
指腹冰凉,仙君眼眶微红。
“这个不醉人的。”南夭解释道。
“别再喝了。”云瑾到是不在意这桃花酿醉不醉人,只是看着眼前人的状态是断不能再继续喝下去了:“休息吧。”
“云瑾——”南夭眼角含泪,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像是喝的醉了,指尖发颤覆上云瑾伸来的手指,声音沙哑:“你说不论仙和人是不是都会变?他们做出的承诺还是誓言就像放屁一样──都是骗人的……”
泪水滴在桌上,溅落的水珠萦上手边的花瓣,似如清晨露水,迎着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二人身前白衣。
仙?人?
云瑾不知道这仙说的是谁,但在看到南夭眼角泪珠滑落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仙也会流泪!仙难道也会有感情吗?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人,眼看着南夭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后,云瑾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拐过桌角走到仙君身边,将他手中的酒盏拿了过来。
“还给我──”南夭靠着桌角真是醉了,泪眼朦胧的想要将少年手中的酒杯夺回来。
侧身避开南夭的动作后,看着杯子中被喝的只剩下一半的酒液,云瑾毫不犹豫将其一涌而尽。许是喝的有些急了难免的呛了几口,开始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耳边的咳嗽声急促沙哑,终究让一旁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南夭回了神,只见仙君愣了一秒后,连忙起身推拍着云瑾单薄的脊背,丝毫不在意眼下残留着的泪痕和睫上轻颤的水珠,那仙眸间的心疼和担忧满的快溢出来:“云瑾没事吧?”
云瑾摇了摇头微躬着身子,攥着杯壁的指腹泛白。
渐渐的,皎月挂在树梢升的高了,困意就像噬虫啃咬慢慢侵蚀着清醒的神经,如潮水般涌来直直将人吞没。
南夭躺在床榻上,被月色洗了一身,原本就单薄的中衣现如今也只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其中的系带缠绕在腰间,窗栏格栅一节节铺着月色的光斑映衬在锦缎被褥中,室内若有若无的还带着些酿酒的味道,夹杂着清甜的花香粘了南夭一身。
云瑾方才回去了,离开前将像是喝醉的南夭扶到床榻前,见他躺下后才放心。
少年收了木桌上的杯盏壶台,吹灭了还摇曳着轻晃着的烛火,临走前,转身轻唤道:“师尊。”
南夭闻声抬眸,墨色的瞳孔直直的望向门边站着的云瑾,眼尾还沉了些赤红色,就像少年腕间的花瓣,妖冶的就像暗夜精灵般迷人。
“您既有不想说的事情,那弟子也不会过多追问,您……和阿四大可不必防着我。”
......
次日,天才微微亮云瑾便起了,整理好衣衫出了门远远的就看见对面炉灶处升了烟。
走近,才发现是阿四,也是意料之中。
云瑾看向不远处还紧闭着房门的屋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昨日喝了那么多,现在能起来也是怪了。
“我给主人煮了些白粥,云瑾你一会儿送进去可好?”说着,阿四将两碗热腾腾的粥水递给了他,笑道:“还有一碗是你的,趁热吃。”
“谢谢……”云瑾将两碗米粥放进食盒后转身要走,结果却被阿四叫住了:“你的粥为何不喝,是不是不合胃口?”
云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南夭的房间,解释道:“我先去看看师尊,万一我喝完粥凉了,不好。”
“其实……”阿四看着云瑾欲迈不迈的步子,顿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去吧。”
“好。”
其实可以用灵力温着的。阿四看着云瑾走远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不得不说,这小公子不光长得俊,心思也是极细。
就是──不爱说话……
云瑾端着粥来到南夭门前,隔着木门听了会里面的动静,感觉像是没起。
“师尊?”云瑾敲了敲门,轻声唤道:“起了吗?”
与想象中一样,没人应声,不过在几秒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被自己吵醒了。
果不其然,只听面前木门“吱呀──”一声便从里面打开了,紧接着那仙极其憔悴的脸色就出现在了云瑾面前。
南夭眼底泛着乌青,双眉微蹙起,双眸透着些许暗红像是没睡好,再加之被人打扰时眸间的不耐烦尽数落进了云瑾的眼中。云瑾也是不怕,提着食盒微微晃了晃,解释道:“师尊,送粥来的。”
南夭自知自己无法对着眼前这个人生气,就算现在脚步还虚浮着,脑袋像是被人碾过钻心的刺骨的疼。
伸手接过云瑾手中的食盒,南夭尽量平了语气,说:“好了,粥送到了,可以回去了。”说完,这仙就要关门──
“等等。”
云瑾用脚支住即将关上的木门只勉强留下一条细缝,伸手指了指南夭提着的食盒,小声道:“师尊,我的饭……也在那里……”
“……”
最后云瑾还是随南夭进了屋。
屋内一切如常,只剩桌子上被打翻的两盏酒杯,桃花酿的味道散了仅存的一点清甜毫不收敛的钻进了云瑾的鼻子。
将手中的食盒在桌上放好,南夭走到内室半阖着眼昏沉的靠在床栏边柱上,开口的声音也是没睡醒的沙哑:“你先吃,我一会再来。”
“会凉。”
“?”南夭没听清,微微睁开眼,面露疑惑。
“粥,会凉。”云瑾面颊微红,别开眼不去看对面衣冠有些不整的仙,声音微颤:“衣服,穿好。”
“??”
南夭无奈,侧身看向床榻边上的铜镜,都说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才知道此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而且是在自己的徒弟面前!
原本令仙君引以为傲的姣好的面容此时却是憔悴不堪,身上单薄的中衣微敞开,可以清晰的看见袒露着的锁骨,如若动作幅度再大些就可以看见仙君右侧圆润的肩头,还有昨日编好的发辫大多都打了结,碎发三三两两的从系绳里钻出来,往日好看的唇瓣煞白干裂还微微渗出些血迹。
明明只是喝了酒,现如今不光是不分场合的在自己徒弟面前丢了脸,居然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连忙拉好身上的中衣,紧接着弹指解开发辫中的小结,南夭被这一刺激,刚刚还汹涌的困意瞬间消失了,整个人清醒过来,起身走到云瑾身边坐下笑着试图掩盖自己昨夜和今早突如其来的尴尬。
云瑾见南夭坐下,将手边的白粥推给他,说:“还是热的,养胃。”
南夭接过喝了一口,本来胃中酸胀想吐的恶心感瞬间就被这暖乎乎的粥水压下,划过干涩的咽喉流遍全身,连发痛的额角都慢慢没了嚣张的气焰。
“云瑾……”
“师尊……”
两人同时开口,倒是将南夭吓了一跳,手指攥紧碗边,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平稳了声音道:“你先说罢。”
云瑾也不推辞,将已经喝完的碗放进食盒,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师尊,我能先……回家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