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暮春时候,己经渐渐浮出来了暑气,暖浪如一层一层静谧的海浪卷上了岸,涌动在流动的空中,伴随着有时候有点那么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还有满庭满院随风微微摇曳的琼花,幽幽的清香从馥郁的绿叶下颤巍巍地泻出来。
我听见有人在对我笑,眼前纷纷扬扬的花瓣像是一场永不会停的雪,氤氲出模糊不清的雾,叫我看不真切他的脸。
“阿音……阿音。”
“苍穹山又下雪了,那里好冷,我不想练剑。”
“阿音,山顶的雪莲开花了,你喜欢么?
等哪天趁师父不在,我偷偷给你采来。”
“阿音,你想看雪吗?
苍穹山常年飘雪,这里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凛冬里负上皑皑白裳。
苍穹山顶是距离天蒂最近的地方,日出而东,有红光动摇承之,日落而西,有醺黄慢曳长眠,若会逢大雪,漫天飘扬,是我最喜欢的人间。”
“阿音……你不会永远困在这里的。”
头痛欲裂,耳畔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景色越来越模糊,像要在我脑中割裂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身体里每一寸都在疯狂叫嚣涌动,翻起滔天巨浪。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阿音,阿音。
往前走,不要回头。
“可是我看不见你的脸了。
’“……阿简。
“陌生的名字不受控制自舌尖吐出,我恍惚着,眼眶酸涩得发疼。
我闻到了琼花轻悠悠的香,伸手触及皆是柔软的雪白,似坠入了一场无边的梦,梦里尽头是皎皎似暮雪苍苍。
他轻叹一声,在我耳畔留下了清冽的吐息,叫我想起月下波光粼粼的东海,海浪卷着潮湿的空气一下一下亲吻着金色的沙。
“没关系的,阿音。”
“……活下去,不要再想起来了,阿音。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化作了吹起我额上发的一缕风。
我好像,才从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里醒了过来。
——楔子-八月份的时候正是盛夏,酷暑炎炎,炽浪滚滚,树上的知了也像是没了生气,有气无力地在枝头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书音,书音。
“身后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拿着笔盖戳了戳少女的后背,鬼鬼祟祟地和她咬耳朵。
“我这道题不会,你教教我呗。
’她说着,递过去一张数学试卷,卷面上一个个鲜红的叉显眼夺目。
“你这个辅助线画错了,我给你重新画一个。”
少女语气温吞,音色清脆,像是盛夏里的碎冰浸泡在冷得冒泡的酸梅汤里,一下一下撞击着白瓷碗的碗壁,泠泠作响,在这无边的暑气里沁出丝丝凉意。
叶晚晚撑着下巴,看着少女修长漂亮的指尖搭在她那张遍地开花惨不忍睹的数学试卷上,画出两三条干净利索的辅助线。
“书音,你真的不热吗。
“教室里虽然开着空调,但人很多,冷气似乎并没有多起作用。
她的鼻尖还挂着汗珠,嘴里咬着笔尖,纳闷地望着端坐在她前方的郁书音。
少女背影纤细,蓝白色的校服衬得她身形修长,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闻言,郁书音搭在卷子上的指尖微微一颤,笔尖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着解题思路。
“我不热,可能是自小就体寒吧。
“她抿着唇恬静地笑着,像一株纯色无瑕的白玉兰。
将写好了大致解题思路的卷子还给叶晚晚,叶晚晚眼前一亮。
“阿音最好啦!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伸出笔去戳郁书音的胳膊。
“书音,今天晚上放假,我们几个约了出去唱K撸串,你要不要来?
“少女的眼神亮晶晶的,嘴边挂着甜丝丝又期待的笑意,像一只朝气满满的小鹿。
“……不了,我姐今晚等我回家吃饭呢。
“郁书音将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冲着叶晚晚抱歉一笑。
“好吧好吧,不逼你啦,再见。
“叶晚晚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和别的同学开始兴奋的讨论今晚的撸串之行。
郁书音收拾好了东西,背着书包慢吞吞走进了厕所,锁好了厕所隔间的门。
残阳殆尽,将窗户的影子拉得无限的长,晕出暖黄色的光影。
听着楼道里鼎沸的人声慢慢如退潮的海水隐去,等到天光最后一抹余晖被渐渐浓厚的墨色吞噬,郁书音才慢吞吞地从隔间里出来。
校园里己经没多少人了,少女脚步轻快了起来,蔚蓝色的校服领子在昏暗的路灯下随着她的动作一翻一翻,像是平静的海面上缓缓律动的波浪。
“姑娘,怎么这么晚才走?
人都快走光了。”
门口的保安大爷看见了她,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老师留我下来补课了。”
郁书音嘴角还是挂着恬静的笑,白生生的脸颊两侧漩着两个小梨涡,整个人看上去乖巧又白嫩。
“现在人少,回家的时候可要注意安全,记得走美食街旁边那条大马路,不要走小巷子那里……”保安大爷还在絮絮叨叨,郁书音摆摆手,己经跑出了学校大门好远。
“知道啦,谢谢爷爷!”
学校大门走出去几十米距离就是一条十字路口,往左拐是灯火辉煌的美食街,叶晚晚和她说的撸串就是在那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郁书音抬脚,没有丝毫犹豫,向右拐了过去。
这是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没有路灯,巷子深处渗出浓浓的墨色,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巷子里的人家很少,早早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几家都是门户紧闭。
现在不过七点钟左右,没有一家亮着灯,万籁俱静,没有光亮,整条巷子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放学一定要走人多的那条大马路——这是每个班主任都这么告诉自己的学生的。
这条巷子人烟稀少,没有人住,于是成了小混混和社会青年们聚集的绝佳场所。
早些年有放学的女学生图快路过,闹出了人命惨案,后来这条巷子的人家就都搬走了。
——就比如现在,一只粗壮的胳膊蛮横地扯住了郁书音,将她用力抵在了小巷脏污的砖墙上。
“小妹妹,来陪哥哥玩儿玩儿啊。”
他笑的淫贱,下流的眼神在少女姣好的身姿上流连,语气轻佻。
他身后站着三五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社会青年,闻言吹了个流氓哨,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
“妹妹,配合一点,哥几个让你爽翻天——”他们笑的猥琐又恶心,淫词艳语一个一个往外蹦,臭气熏天的嘴贴过来要去吻少女纤细的脖颈,手也开始不老实,去寻校服的领扣。
蓦得,领头紧紧贴着她的小混混顿住了。
“你……你……”他的胳膊被少女纤细的手腕紧紧箍住,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手劲却格外的大,五指严丝合缝紧紧攥着他,几乎要将他的手骨碾碎。
“臭娘们——松开!
妈的,非教训你不可!”
小混混吃痛,骂骂咧咧叫唤着身后的人来扯开郁书音。
月光下,少女的眉眼清且冷。
她脸上没了以往甜丝丝的笑,双唇绷成一条紧紧的线。
浓密的羽睫轻颤,掩盖住了杏眸里起伏的杀意。
“你们好烦。”
她垂着眼,语气厌倦。
“能不能滚开,我急着回家。”
她的语气激怒了身前的小混混,他用力推搡着郁书音,可是被她攥在手里的胳膊挣脱不了分毫。
“妈的,你们还看什么?
赶紧把这臭丫头给我拉开!”
“臭丫头,等会儿有你好求饶的!”
天光暗淡,被墨云掩盖住的月亮终于显露出来,惨白的月光星星点点落在昏暗的小巷里,勾勒出少女此刻阴沉发冷的面容。
“去死。”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周遭燥热的空气似乎渐渐凝结,透出彻骨的凉意来。
“妈的——你们在干什么?”
小混混怒气冲冲地回头,却看见自己的一众小弟呆愣在原地,两股颤颤。
“老老老老老老大——她——她没有影子!”
冰冷的天眼于高空悬挂,冷冷俯视着人间。
惨白的月光洒落在少女身上,清晰可见她所站之处一片空空荡荡。
“你——你……你们好烦,能不能都去死。”
郁书音的语调平静而轻柔,好似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却渐渐染上了血一样浓稠的鲜红。
她攥着对方的手劲越来越大,指下一片青黑,蓦得一声闷响,血肉飞溅。
黑夜中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腥臭的味道渐渐弥漫在整个幽暗的过道里,只听得一声惨叫,小混混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匍匐在地,痛苦地痉挛着。
鲜红的血液顺着少女葱白的指尖嘀嗒嘀嗒滑落,她面无表情,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断臂。
“奶奶……奶奶……我们知道错了,别杀我们,别杀我们……”混混们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一边痛哭流涕一边不停地冲着少女磕头,地上有了可疑的水渍。
“咻——”一道黄色的影闪过,下一秒郁书音的脚步便生生顿住。
她垂下眼,望着紧紧吸附在半截小臂上的符箓。
肌肤与之接触的地方开始滋滋作响,几秒功夫少女白嫩的皮肤就开始泛焦黑,空气中弥漫起难闻的烧焦味。
“道士?”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兴味。
“厉鬼不可为祸人间,不可伤他人性命。”
出声人音色清冽,来自不远处废弃居民房的房顶。
郁书音寻声望去,看见半截翻飞的衣袂,被夏夜的微风吹得一摆一摆。
他的头顶是黯淡的天光,大半张脸隐在了沉夜的墨色里,唯有一双眸里盛满着脉脉银河的碎星。
“哦——原来还是个年轻的小道士。”
郁书音的尾音上扬,她收起了方才阴冷暗沉的模样,又是笑意盈盈地望向了房顶的少年。